Tuesday, August 30, 2016

丹佛:唯一曾经对奥运会说不的城市

当然,对奥运会说不的城市还有,毕竟只有少数城市正式申请过举办权。但美国的丹佛(Denver)市却是世界上唯一一个曾经获得了举办权又放弃的城市,而这个奇葩的过程是一次民意表达和民主程序的实践。

丹佛是科罗拉多州(Colorado)的首府,位于美国中西部高原。市中心的海拔正好1英里(1.6公里),因此号称“里高之城”(Mile High City)。市区西边不远就是纵贯南北的落基山脉(Rocky Mountain),美国东西方向交通的最大天然屏障,铁路和公路都依靠无数隧道和桥梁才得以通行。

中国一定年龄层的的读者可能知道美国的一位乡村歌手约翰·丹佛(John Denver)。他这个姓是自己改的,就是因为被这里的自然风景所折服,不但决定在此定居,而且干脆将地名用作了自己的大名。他创作、演唱了很多歌颂科罗拉多的歌曲,其中之一“落基山之嗨”(Rocky Mountain High)还曾被选作州歌。

丹佛的大山里只有少数农牧业,加上一些淘金年代留下的采矿小镇古董般的存活到现在。二战初期,美军组建了一支特别的“第十山地师”(10th Mountain Division),将他们派驻到磅礴的落基山里训练。这些军人自制、改进了各种滑雪工具,在大山里驰骋,成为雪地雄师。从1944年开始,他们进军欧洲,沿着阿尔卑斯山在意大利、德国、奥地利的诸多险峰上立下赫赫战功。



二战胜利后,第十山地师一度被取消番号,解甲归田。他们中的一部分人已经爱上了雄伟的落基山,相约回到这里,利用自己训练时掌握的技能在荒山上修建起一片又一片滑雪场。十几年之后,这里成为美国最著名的高山滑雪胜地,山峦中又多出了一个又一个度假村镇。


那时候滑雪旅游还只是富人的游戏,丹佛依然地处偏僻,没有什么知名度。为了改变这个局面,这里的一些热心人觉得可以利用地理优势,通过举办冬季奥运会来向全世界展现自己的风貌。从五十年代开始,他们就开始争取奥运会举办权。经过几次尝试后,他们把目标锁定在1976年的冬季奥运会。

美国是在1776年7月4日宣布独立的,那天便是合众国的生日。整整一个世纪之后,科罗拉多州在1876年正式加入美利坚,荣获“百年之州”(Centennial State)的昵称。因此,1976年是国家和州双喜之年,举办奥运会不啻为锦上添花,为这两个百年大庆喜上加喜。

这时候的科罗拉多也正在“崛起”之中。整个六十年代州长都致力于“推销科罗拉多”(Sell Colorado)行动,试图吸引全国各地乃至全世界的游客前来访问。约翰·丹佛的歌声也召唤了大批的年轻人来到这里。在那十年里,科罗拉多的人口急剧增长,几乎翻倍,也体现了这个州的蓬勃朝气。

丹佛申请举办权的努力是由州、市政府和民间人士协力合作的。1966年,州长召集了一些当地的银行家、企业主及名望人士组成了一个委员会。他们研究后发现,如果勤俭节约,充分利用现成设施,可以只花费1千6百万美元就能办一次冬季奥运会,而门票和电视转播等大约能带来近1千万的收入。这样,即使最差的情况也不过要求联邦和州两级政府出资不到1千万美元。美国奥委会批准了这个计划。(当时的1美元大致相当于今天7.4美元。)

随后,委员会制作了一本精美的宣传画册,拍摄了宣传电影,满世界奔波游说各级官员。功夫不负有心人,在花费了大约1百万美元之后,他们获得了国际奥委会的注意。经过三轮投票,丹佛最终战胜了瑞士的一个小城市,在1970年5月14日赢得1976年的冬季奥运会主办权。



不过,科罗拉多的人们很快就发现奥委会和他们自己都被忽悠了。

丹佛的滑雪场虽说不远,但那些高山离城市也有一些距离,开车需要两个多小时。而且只有一两条道路可通,冬季交通非常不便。(现在州际公路上的两个大隧道当时尚未开通。)丹佛的申请者知道奥委会不愿意运动员和观众有那么多的麻烦,他们许诺高山滑雪将在一座离丹佛很近的山上进行。那本宣传画册上有那座山的照片,山头上白雪皑皑。其实那雪景是照片洗印时画上去的——因为风大,那座山平时基本上没有积雪。真要在那里滑雪需要临时人工造雪,更不要说再专门修建索道、停车场等各种设施。

冬季奥运会还有一些不需要高山的项目,比如越野滑雪。丹佛一个郊区的居民看到设计图才发现其线路会穿过他们的后院,而一个射击项目会在紧挨着一所小学的空场上进行。更要命的是,当地也没有停车场,需要大量砍伐树木修建才能满足观众需求。组织者居然从来没有跟居民通过气,更别说征求他们的同意了。

预算很快也成了问题。为了省钱,他们计划把接待运动员的奥运村设在丹佛大学校园内,利用已有的学生宿舍。他们却没有预想到冬奥会期间并不是大学的假期,临时遣散大学生也需要一笔费用。那时候的奥运会还没有“商业化”,影响不大。尤其是冬季奥运会,参加的国家只有30多个,并没有太多人关心。电视台不仅没有打算付钱买转播权,反而要求主办方出1千万美元来资助他们的转播。


科罗拉多当时有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年轻州议员兰姆(Dick Lamm)。他作为民主党人在这个共和党占绝对多数的州里很不得志。在参与州预算审计时他发现了问题,很快意识到以前举办奥运会的城市的预算都不靠谱,结果亏损很大。但更严重的是他觉得举办奥运会不仅会劳民伤财,而且将是破坏环境的大灾难。

土生土长的科罗拉多人习惯了地广人稀的世外桃源式生活,他们并不希望奥运会吸引更多外来者迁入。而已经被约翰·丹佛的歌声吸引来的年轻一代理想主义者在这个问题上也与他们取得了共识。他们都钟爱着这里的自然环境,不愿意看到更多的森林因为建设而被毁坏。于是,抗议的呼声此起彼伏。

丹佛的组织者焦头烂额,疲于应付。他们一再改变计划,把高山滑雪迁移到远处的高山,把越野赛迁移到另外的小镇。但这样的结果是赛场距离越来越远,花费急剧膨胀。原先准备的1千6百万美元预算先翻番到3千5百万,然后又再次翻番到7千7百万。反对方抓住这个数字大做文章,将其与奥运会年份联系在一起,谴责这是为了1976年花费76百万美元的挥霍。



组织者也没有退路,毕竟好不容易争取到的举办权无法放弃,那将是史无前例的。政府官员和当地的商人、名望联合起来形成了铁杆“体制派”,极力维护奥运会计划。兰姆则召集起一批与他一样三十来岁的年轻人组成民间抗议团队,向体制宣战。他们派人闯进国际奥委会的会议上递交几万人联署的请愿书,又在州议会里提交法案,千方百计地试图阻止奥运会的举行。这些努力都没能达到目的,他们不得不祭出杀手锏:诉诸于直接民主。

美国各州都有选民公投机制,只要能征集到一定数量的联署,就可以进行全民投票。1972年秋天,兰姆成功地征集到7万多签名,要求公投一项州宪法修正案:禁止州政府将任何纳税人的钱用于支持举办1976年奥运会。面临这一威胁,体制派很快筹集起17万美元试图挫败公投,只有区区2万多美元的草根组织则依赖大量的志愿人员拉选票。



1972年11月7日,大选投票。尼克松总统大举击败民主党挑战者获得连任。而科罗拉多市民更为欢欣鼓舞的是60%的选民投票通过了修正案,以压倒优势拒绝州政府用纳税人血汗举办奥运会。超过四分之三的科罗拉多选民投了票,创了投票率的历史记录。同时,丹佛市内的投票也断绝了市政府出资的可能。而美国联邦政府支持奥运会的款项是以州政府拨款为条件的。如果州政府不出钱,联邦政府也不能资助。


于是,丹佛奥运会一夜之间失去了纳税人所有可能的公款资助。

一星期以后,丹佛市不得不正式通知国际奥委会放弃举办权,成为历史上唯一一个对奥运会说不的城市。气急败坏的国际奥委会拒绝了丹佛邻近城市盐湖城(Salt Lake City)代办的请求,将举办权授予奥地利的一个小城市。那地方12年前刚刚举办过冬奥会,已有的设备可以重新启用。


伴随着丹佛的“背叛”,奥运会在1970年代走向低潮,进入危机期。举办城市花费巨大、债台高筑:1976年的加拿大蒙特利尔(Montreal)夏季奥运会总花费141亿加拿大元,亏损近10亿、1980年苏联莫斯科夏季奥运会花费135亿美元,亏损12亿、1980年美国普莱西德湖(Lake Placid)冬季奥运会花费1.7亿美元,亏损850万。蒙特利尔市成为奥运会的黑典型,该市后来花了整整30年时间才还清那时欠的债。相比之下,丹佛人民所斤斤计较的几千万预算实在是不足为道。

如此昂贵的财务负担终于令世界上各城市望而却步。加上1980年莫斯科奥运会遭到西方国家出于政治原因的抵制,1984年的夏季奥运会不再有城市争相要求举办,只剩下美国的洛杉矶市(Los Angeles)不战而胜。洛杉矶的组委会负责人尤伯罗斯(Peter Ueberroth)乘机实施深度改革,全面利用已有设施,拒绝大兴土木。他在出卖电视转播权的同时还拉拢了大规模的企业赞助,开辟了奥运会商业化的新思路。结果,洛杉矶奥运会虽然遭到了苏联及少数东欧国家的报复性抵制,仍然获得了巨大成功。中华人民共和国也在抵制了莫斯科奥运会之后第一次出现在奥运赛场。但最具历史意义的还是,洛杉矶奥运会彻底扭转了亏损,在花费4亿美元后竟盈利2.5亿美元。

奥运会本身也因为洛杉矶的成功重获新生,随着电视转播的扩张真正地成为一个举世瞩目的体育项目。依靠赞助商的后盾,后来的主办城市大多不再亏损而有盈余。奥运会举办权于是再度成为世界各地竞相争夺的特权。

科罗拉多的公民虽然成功地阻止了一届极可能让他们背上沉重债务的奥运会,但他们并没能实现保护自己一方世外桃源的梦想。在随后的几十年里,越来越多的人仍然持续不断涌入这个州,与1972年相比,今天的人口再次翻了一番,超过了5百万。高山上的滑雪营地不断增多、扩张。大批的森林地貌还是被新开辟的居民区所取代。尽管公路系统不断扩展,交通堵塞还是成了家常便饭。

新来的人口也改变了科罗拉多州的政治风貌,从铁杆的保守共和党票仓逐渐变“蓝”。在抵制奥运会中崭露头角的兰姆很快当选州长,当时他还不到四十岁。兰姆在州长位置上连任了三届,此后这个位置几乎完全被民主党人所垄断。

丹佛也不再籍籍无名,而是发展成有相当影响的大都市。尤其是在体育上,丹佛拥有所有项目的职业球队,冰球和橄榄球队均赢得过“世界”冠军。近年来,丹佛也举行了诸如滑雪世界杯等多项大型体育赛事。科罗拉多历来都会被评为美国最健康、最乐于运动的州。

至少一部分丹佛人从来没有放弃奥运会,他们维持着一个民间团体,每四年派代表团到奥运会观摩取经,时刻策划着再次申请举办权。但时过境迁,丹佛所面临的挑战不再是可能的亏损,而是其它更为财大气粗城市的竞争。今天的奥运会已经成为国际性的大商业运作:上一届冬季奥运会,俄国的索契市便动用了五百亿美元的预算,数倍于伦敦夏季奥运会。

仅仅是申请举办权,也需要大约2千5百万美元的投资。

虽然不一定会亏损,这样的大规模投资也不是一个城市的选民可以随意接受的。去年,美国东北部传统大都市波士顿(Boston)终于获得美国奥委会的认可,申办2024年夏季奥运会,但当地人效法丹佛组织起来反对,威胁要公投禁止政府拨款。民意测验发现举办奥运会的支持率一路下降到半数以下。他们不得不于2015年7月宣布放弃争取举办权。目前,洛杉矶市取代波士顿代表美国申请,试图第三次在该市举办奥运会。

而作为唯一拒绝过奥运会的丹佛,依然在观望中。

(8/29/2016)



Tuesday, August 16, 2016

总统候选人的税表内外都有什么猫腻?

七月底,共和党、民主党相继开完了各自的全国代表大会,总统大选进入最后的决战期。共和党候选人川普(Donald Trump)在年初曾经许诺在大会前后公开他近年的税表,却尚未兑现。他的理由是税表正在被税务局审计,要等结束后才能公布。于是,围绕税表的又一轮政治攻击揭开序幕。


美国公民工作、投资等所有收入都需要向税务局报告,根据税法缴纳个人所得税。每年四月十五日是报税截止日期,在那天之前必须把上一年的收入、可免税减税的支出等填写统一的表格(1040表)送交国税局。实在不行也可以申请到一个延长期。这是美国几乎每个家庭每年必须履行的仪式,只有那些没有收入或收入太低不足以交税的才可以豁免。(收入低的其实也应该填税表,因为可以因此得到政府的一些福利补助。)

交税一般以家庭为单位,但一家人也可以选择账务分开。税表由自己填写,以自觉、信任为基础。税务局同时会从公司、银行、投资管理等部门收取相关信息与个人税表交叉核对,确认没有遗漏、错误。每年他们还会针对一些复杂、高收入、以及随机选取的税表进行专门的人工审计。如果被查出偷税漏税,不仅要补交税款和利息,还会课以高额罚款,甚至可能有牢狱之灾。

为了防止偷税漏税,税表要求填写的信息很细,包括了一个家庭主要的金钱往来数据和存款、投资情况。所以这也是个人最为隐私的文件,无论是政府机关还是帮助顾客填税表的会计师、服务机构都必须尽最大努力防止私人的税表信息外泄。


1967年,乔治·罗姆尼(George Romney)参与竞选总统。他别出心裁地公开了自己过去十二年的税表,表示君子坦荡荡,还说非如此才能赢得选民的信任。但是他并没能赢得共和党提名,输给了后来当选的尼克松(Richard Nixon)。尼克松当时没有公开他的税表。但在总统任内,他的税表被国税局职员恶意泄露,被发现他不但交税很少,还曾以“捐赠担任副总统期间的私人文件”为名为自己减免了高达57万美元的税,成为他的众多丑闻之一。

罗姆尼的高姿态和尼克松的教训逐渐形成一个“惯例”:竞选总统时应该公布自己的税表供选民监督,也成为政客之间互相攻击的得力武器——因为大多数候选人并不乐意公布自己的税表,总得经过一段扭扭捏捏,然后在压力下不得不屈从的过程。在上届选举中,罗姆尼开的这个先河就给他自己的儿子密特·罗姆尼(Mitt Romney)增添了不少头疼。


美国政府有一个联邦选举委员会(Federal Election Commission),专职管理有关选举的具体事宜。该委员会规定每个候选人需要提交一份个人财产申报单,列举大致的资产和收入。申报的每一项不需要准确的估价,只要在大概范围内即可,比如拥有一座房子价值在五十万到一百万美元之间,等等。只有这个申报单是参与竞选的正式要求,税表并不在其管辖范围之内。但由于这个财产申报项目很粗略,从中无法获得候选人确切的资产信息,几乎无人关注,大家非要看候选人的税表不可。

最不愿意公布税表的是一些商业大鳄。他们的财产关系复杂,不适合也不愿意随便公之于众。大部分商人因而远离政坛,保护自己和家族的隐私。当然,总统的宝座也是相当有吸引力的,于是也不乏事业有成者跃跃欲试,借自己的名声和财力试图过一把世界领袖的瘾。他们之中很多人浅尝辄止,在初选的初期便被淘汰或退出,没“来得及”公布税表,躲过了这一劫。

相对而言,长年在各级政府职位上服务、升迁的职业政客在这个问题上比较轻松。只要没有参与什么“歪门邪道”,他们的收入简单清楚,有利于公布出来要挟对手。但即便如此,因为涉及家庭隐私,他们也不是完全没有顾虑。

早年的里根(Ronald Reagan)个性倔犟,坚持维护其隐私,1980年在共和党初选时与布什(George H. W. Bush)打了一段嘴皮官司,最终还是屈于压力,公布了前一年的税表。2008年,希拉里·克林顿(Hillary Clinton)参加民主党总统初选,一直不愿意公布税表,遭到对手奥巴马(Barack Obama)连续不断的攻击,声称她丈夫卸任总统后的收入肯定有猫腻。克林顿最后也不得不公布了税表。

民主党候选人凯瑞(John Kerry)和共和党候选人麦凯恩(John McCain)两人都是职业政客,但都娶了资产雄厚的“富婆”妻子。为了从政、从商的便利,他们的税表是分开填的。两人公布起自己的税表来干净利落,但妻子的那一半税表则一直遮遮掩掩。在舆论压力下,麦肯的夫人最后公布了税表,而凯瑞的夫人只是提供了一个总结性的单子,粗略地交代其收入和纳税数目。早先,民主党的第一个女性副总统候选人费拉罗(Geraldine Ferraro)在1984年的大选中也遭遇了同样的难题,被整得焦头烂额。


无论如何,主要的候选人好歹还是公布了税表。他们有的公布了十几年,有的只有一两年;有的很详细,有的只公布了前几页而隐去了后面的细则。选民们从中又看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信息呢?

其实税表也没多少可看的。在美国,报税如果不实被发现会是很大的罪过,因此一般人,尤其是公共人物或者容易遭到审计的富人,在税表上更是要中规中矩。目前公布的这么多候选人税表,还没有被发现有重大问题的。更多的是好奇心上的满足,大家关心的是候选人一年有多少收入?交了多少税?为公益、慈善又捐了多少钱?等等。

对收入的关注只是好奇。因为只要来路正常,收入多少与候选人的资格并没有什么关联。那么,多少收入交多少税是由税法决定的,为什么又会关心他们交了多少税呢?这是因为美国的税法复杂得近乎变态,不但根据收入的不同档次和类别有不同的税率,还设有好多五花八门的免税、减税项目,懂得门道的可以以各种途径将自己需要交的实际税率降得很低。一般来说,共和党候选人在这方面比较“理所当然”,因为他们主张政府减税,公民上交的税额越少越好。民主党人相反,他们主张政府应该多收税以保证社会公益,因此似乎自己应该积极多交税才对。事实上,民主党的一些候选人如凯瑞、桑德斯(Bernie Sanders)的实际税率也只有百分之十几,并没有自愿多交的倾向。当然,这也没有妨碍民主党人攻击“只”交了百分之十几的共和党候选人。

减低税额的一个办法是向慈善或公益组织捐款。美国政府鼓励民间的慈善行为,不惜以税款补贴。个人收入中捐献的部分可以完全免税,因此报税时需要详细列出捐款账目才得以享受这个福利。所以,从税表上能看出一个人捐款的数目,也就能在一定程度上推断该人有多大的“善心”以及他们所热衷的公益倾向。

总统候选人不是穷人,收入几乎都超过百万美元。他们也都会是一定程度上热心公益的人,所以他们的税表都包含了相当数量的捐款。今年初共和党的克鲁兹(Ted Cruz)公布的税表却让人大跌眼镜:他们家多年来捐款额一直不到收入的百分之一。克鲁兹是一个宗教背景非常浓厚的候选人,随时引用圣经格言作为其人生准则。西方宗教的传统是教徒应该拿出自己收入的十分之一来捐助教会和慈善事业(“什一奉献”)。克鲁兹不得公开不承认自己在这方面不合格,很难为情。同样因为捐献太少而脸红的还有前副总统切尼(Dick Chenny)、现任副总统拜登(Joe Biden)等。

但最囧的还属于克林顿夫妇。1986年,比尔·克林顿(Bill Clinton)是阿肯色州的州长,夫人希拉里·克林顿(Hillary Clinton)是当地最著名的律师行内的合伙人。两人当时还不算太富裕,却也收入不菲。该年的税表上比尔·克林顿亲笔列出他们捐给慈善组织“救世军”(Salvation Army)的礼物和估价:一条破了的裤子,75美元;一件大衣,100美元;六双袜子,9美元;三条内裤,6美元,等等。

自己淘汰了的衣物捐献给慈善组织也是美国的传统,但鲜有捐赠自己穿过的内衣裤的。堂堂州长还煞有介事地将其估价,未免小气之极。这份税表随着比尔·克林顿参与竞选总统而公开,引起举国上下一片哄笑。虽然克林顿夫妇并没有违反税法,国税局后来专门出台了政策,要求这样的捐献需要提供慈善组织的发票和估价所用的依据——感谢克林顿,纳税人在报税时又多出一道麻烦。

时过境迁,轮到希拉里·克林顿竞选总统的今天,他们夫妇已经是年收入几千万美元的巨富(收入大部分来自巡回演讲的酬金和书籍版税)。他们的捐款额也相应地变得很大,超过百万美元,但几乎全部捐款都是捐给由他们自己的家庭基金会。



公布的税表中除了有克鲁兹、克林顿这样供人茶余饭后消遣的小节以外,至今还未发现实质性的丑闻。尽管如此,政客和民间仍然坚持要看候选人的税表,仿佛非如此不能自证清白。而围绕着税表的政坛角斗,才是真正的“猫腻”所在。

上届大选中,始作俑者乔治·罗姆尼的儿子密特·罗姆尼迟迟没有公布自己的税表,引来大规模攻击。民主党参议院领袖瑞德(Harry Reid)信誓旦旦地宣布他有可靠的证据表明罗姆尼十年来从来没有交过税,是十足的逃税大王。瑞德的地位让人很难怀疑他会随口撒谎,于是一度猜测国税局可能暗地里把罗姆尼的税表记录泄露给了他——如果证实,这又会是美国政府一大丑闻。

罗姆尼后来终于公布了自己的税表,清楚表明他一直正常纳税。但民主党政客们和媒体又一致地抓住他实际税率比较低(14%)的“把柄”加以抨击,没有人追究瑞德毫无根据的指控。瑞德至今拒不道歉,还显得颇为理直气壮。

自己号称“巨富”的川普毕生都在商场摸爬滚打,其实业帝国异常庞大,当然不愿意随便公布税表。为了显示其税表的复杂,他倒是发布了一张报税时他在税表上签字的照片,桌上堆着的税表有好几尺高。川普从一开始就表明他的税表一直在被国税局审计之中,不宜公开,承诺审计结束后会公布。他原来估计会在全国大会期间,但没能兑现。于是四年前罗姆尼的遭遇再度重演:媒体、政客们大肆炒作,言之凿凿地指出川普不能公布税表的诸多“真实”原因:他从来没交过税、他没有什么捐款、他实际上没有自己声称的那么富有、他的公司运作中有很多违法勾当、他在俄国有秘密投资……


最有意思的是,今年在川普税表上起哄最起劲的便包括了四年前吃过苦头的罗姆尼。美国政坛之江湖险恶可以在此略见一斑:或是“谣言止于智者”在这里不适用,或是立场之下,本来就不存在什么智者。


米帝囧事